一家三口

有天,突然有个同行,某医院普外科的孟主任,来联系我,说自家女儿的眼睛,想要让我做个手术。技艺能被自己的同行认可,对医生来说,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,我当然欣然接受并且邀请他女儿来面诊。

面诊的那天,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。他女儿微胖,眼睛也有点肿泡,我一看就觉得确实值得做手术,因为是同行,沟通起来毫无困难,我简要描述了一下我观察到的眼部特征,说了下我认为做完之后的样子,以及对要不要开眼角的认识。孟主任当场拍板,一切听专业的。孟主任的老婆,早年做过埋线,现在眼皮有点松弛了,也想一起做一下,我觉得还是值得一做可以让眼睛更精神,所以决定了母女两个人同一天手术。

到了手术当天,孟主任一家三口如约而至。我提议,孟主任反正也是外科医生,不如换上手术衣,旁观手术,孟主任或许也是本有此意,欣然同意。

亲人手术,家属回避,其实原本应该是这样的。因为做手术,如果边上有人看的时候,医生有可能会被干扰到。比如实习医生给人拆线,如果边上有家属看着,实习医生会紧张到手抖,为了掩饰了抑制手抖,或许手会更加抖,导致线也拆不掉。

但是我实在是有点自信满满的,对自己的手术自信到,就算有轻微的紧张,也能够把精度控制在顶级之上。不仅大方邀请孟主任旁观,甚至还建议可以拿手机录个像。

孟主任到底是大主任的派头,手术服穿上,往边上一坐,外科主任的感觉就上来了。我想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,手术台上躺着的是自己的女儿,自己又不能动手,这个经历应该也是少有的了。

画线、铺单、打麻药。手术开始。

实话实说,就算我心里素质过硬到了一定境界了,边上有人旁观开刀,还是会有些紧张的。就像电影《悬崖之上》特工周乙看着同志张宪臣英勇就义的时候,手还是抖了一下的。

我的手是不会抖的,就是刚开始的时候,会有点拘谨,自己能感觉到没那么的灵活。我让孟主任拿手机拍摄,自己按照自己的常规手术。其实切下去的第一刀,就会知道这个手术能不能做的漂亮,如果客户的组织容易出血,那么手术野血呼啦咋的,就不好看,如果客户的组织不容易出血,那么手术几乎全程无血,干干静静,边上的人,也会看的赏心悦目。运气比较好,他的女儿的组织出血很少。我确信这个手术一定是一个表演级别的教科书般的手术,就很快放松了下来。

手术肯定是做的超出孟主任想象的精彩的。因为孟主任是普外科的,普外科的手术的精细程度,比整形外科要粗糙一些。所以,手术全程无血,就像解剖课一样的手术过程,我相信是能震撼到孟主任的。

孟主任说,看我的手术,就感觉我在赶路,我知道要怎么走,一路往前,丝毫没有停下来,没有犹豫踌躇,手术一气呵成。

手术毫无悬念的顺利,30分钟,做完。没有一点出血,干干净净。形态良好。孟主任手术前还和我开玩笑,说听说日本有医生做完手术2小时,客户可以直接去约会。我也问问孟主任,觉得手术做完这样的眼睛能不能去约会了。

孟主任自此信心十足,待到他老婆上手术台的时候,一个劲的劝她放轻松了。

不过我是知道的,他女儿的眼睛是初眼,好做。但他老婆的眼睛是修复,难做。手术过的眼睛,内部会长很多的疤痕,即容易出血,也会粘连导致组织难以辨认分离。

这个手术确实是要难做很多,好在我已经进入专注的工作状态,所以边上站个人没有什么影响。看是孟主任应该能感觉到手术的气氛是比前一台手术凝重的,前一台手术是初眼,就仿佛在草地上狂奔,一路跑好了,不会有什么绊着。这一台手术是修复,就好像在灌木丛中前行,尽管我知道方向,却是跑不起来的,时不时要松一松缠在脚上的草。但是灌木丛总有边界,不知不觉之间,就突破了灌木丛,忽然之间又是忽然开朗,可以跑起来了。尽管手术难做,但旁观的孟医生应该能看到我遇到问题的沉着,解决问题的灵活。手术任它难,我自有办法。这种从容背后的训练有素,他是一定能感受到的。

手术终于做完,我也倍感轻松。可是孟主任突然发话了,问我,他自己的眼睛,能否也做一下。

难不成,是先出母女两道难题给我,看看我的水平,然后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做嘛。

那我觉得应该是看了我给母女做了手术,彻底的被我的手术技术和理念折服了吧,所以才会额外的想给自己也做一下。

我仔细看了下孟主任的眼睛,我分析人的眼睛的时候,不止用眼看,也用心去感受。眼睛是心灵的窗口,那既要在意这扇窗本身的样子,更要关注这扇窗能否折射出心灵的光芒。孟主任的眼睛,是不够精神的,仿佛是生活也好,工作也好,重压让他显的疲惫了。皮肤松松的遮着眼睛,仿佛没有睡好的样子。

确实是可以手术的,去展现一个外科医生该有的内心的坚定和坚强。顺便做一个自然的双眼皮。

孟主任可是心太大条了,或许是因为通过自己的观察,对我有十足的信心了吧。手术做着做着,竟然睡着了,还打呼了。

这呼噜声对我我挺鼓励的,这代表了一个同行对我的百分百的信任。要放松到什么程度,才能在手术台上打呼呀。

困难是我在手术中叫不醒他,所以,没办法很好的观察每一针的效果。投桃报李,你爱睡就睡吧,我也不来叫醒你,凭自己的直觉做吧,毕竟直觉也是训练有素的产物。

一觉睡醒,手术已经做好了。睁眼一看,恩,挺好,我挺满意。

孟主任开心的笑着,眼神坚定而有神,我觉得,恩,这更像一个成功的外科医生了。

一家三口,个个眼睛上绑着纱布走了,我想,哪个出租车司机要是遇到了这一家三口,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吧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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